任何人,在任何年龄,都可以重新审视自我,开始一段寻找真我的旅行,获得重生。西班牙文学一向都带着一种不安分的自由感,这种自塞万提斯开始的风格,像血液一样,融入西班牙文学的细枝末节。加泰罗尼亚文学则更是如此,放荡不羁,云波诡谲,独立于世,传承了民族的自豪和骄傲。
曾听人说,在巴塞罗那及其周边,随处可见这样的标语“这里不是西班牙,这里不是法国,这里是加泰罗尼亚”。他们蔑视权威,蔑视都城,你可以说他们是无政府主义者,因为他们只忠于自己。就像小说的主人公,年逾七十的费德里哥·马约尔,他只承认自己是巴塞罗那人,他不屑于去马德里,他为自己的民族自豪,这就是一种自我的认可和归属。
回到这部小说,有人说,这是一本直面老人、探讨老龄化的报告文学,我认为这未免太过狭隘。垂直之旅,马约尔自暮年开始垂直向南旅行,他的思想却在上升。金婚后,妻子胡利娅的驱逐,视为骄傲的大儿子自我否定的中年危机,女儿红杏出墙,小儿子胡利安则沉溺于绘画,认为马约尔诗歌没有文化的蠢材。这些或许是每个人都会遭遇的,不仅仅是老人。婚姻,事业,爱情,梦想,总有一刻会让你觉得糟糕透了,可是,你有勇气去远行吗?文中马约尔的朋友特拉德斯有一句话: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,生活才会充满活力。你会遇到新的人,向年轻时一样寻找朋友,就如同一次生命的透析,你会擦亮眼睛,你会注意每一个细微的变化,你甚至会将每一次街角的红绿灯的变化看成惊喜,生活也因此大不相同。
战争夺去了马约尔上学的机会,虽然他功成名就,有了自己的保险公司,甚至成了议员,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,甚至成了举止优雅的巴塞罗那绅士,可是,他还是不自信。他被胡利安奚落却无法反驳,他在有知识的人面前唯唯诺诺,甚至被迫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没文化。他羡慕去了剑桥的同僚,他对知识的渴求和会失去上学机会的不甘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增无减。这就是一个老人的无奈,环境在他年轻的时候夺走了一切,之后给予再多补偿,也无法弥补那块空白。文章的最后,马约尔消失了,他最后告诉作者,他读了好多书,还要读更多。他的生命逐渐下沉,可他的精神却在上升。自我的救赎,不是吗?
我们要从何时开始一场旅行?胡利娅选择脱离丈夫,重新生活;巴勃洛放弃了洗衣店开了书店;丽塔终于找到了真爱——“我”——佩德罗·里维拉;埃斯特维斯不再是酒店经理转而享受晚年……或许,我应该问,什么才叫旅行?旅行,不过是换个角度生活,是为了创造一种茕茕孑立的孤独气氛,一个人旅行会发现比许多人一起多得多的惊喜。我们熟悉的生活,有太多太多的约定束成,太多太多的墨守成规,我们被遮蔽了双眼,蒙昧了视听。自视不凡的胡利安一直寻找的亚特兰蒂斯,一直在勾勒的玄港,到头来被马约尔发现,这与其说是生活的玩笑,不如说是生命的惊喜。旅行,你不用像自己,因为没人知道你是谁,不用不像自己,因为没有人在意你是谁。
文章最后,马约尔说了一句“终于”便结束了。终于,他的生命结束了,还是,终于,他不再为失去求学机会而叹息了?我们不得而知。但是,他终于下沉至亚特兰蒂斯倒是真的。波德莱尔在《旅行》中写道,“下沉到深渊之地,是地狱,还是天堂,又有何妨?在陌生的深处,我们将获得新生。”马约尔发觉,亚特兰蒂斯与故乡巴塞罗那是那样相似,坚信自己来自那片坠落的大陆,这不啻有几分落叶归根的感觉。由北向南的垂直之旅,他从巴塞罗那出发,到马约尔,到里斯本,到马德拉的小岛,像那片失落的大陆一般,洗尽铅华,尘埃落定。谁说那不是最好的归宿,最大的福祉。
马约尔不是一个很堂·吉诃德意味的老人,他暴躁爱幻想,看到穿着丧服的女人经过,他就坚称自己爱上了她,抛弃了唠叨的司机卡尔多索,觉得电视在报道自己杀了这个可怜的出租车司机,将里斯本看做一条蛇,将故乡视为亚特兰蒂斯……这个巴塞罗那绅士带着西班牙式的热忱和法兰西式的浪漫。
这本Art Deco式的书,用简单的笔触,轻淡的勾勒,干净的线索带读者进入一场寻找自我之旅——到底你的生命最想拥有什么?而文中的作者,在全书中时时出现,称自己如蛇蜕皮般喜欢隐约在自己的书中,直到最后,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,又一个开始新的人生之旅的聪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