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个男权的时代,父亲的话总是能满足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想象,不需要我们涂抹色彩。他们以庞大、权势,如卡夫卡小说中永远穿着制服的形象,用一把锤子不容置疑地把这幅巨画钉在墙上。这就是我们的父亲,是我们小时候的整个世界。
岁月在那张坚毅的脸上雕刻出棱角和皱纹,日渐隆起的后背像始终背着我们小时候。他们缄默,他们沉思,他们一根一根抽着烟,他们结实的臂膀曾经把我们托起去拥抱天空,他们磨出老茧的大脚曾经带着我们学会走路。
他生气的时候会冲我们吼:你是垃圾桶里捡来的,他担心晚上我们出去玩不安全会骗我们说狼就在门口,一出去它就把孩子叼走。他在面对你的为什么却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会无奈地告诉你,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。事实是那些问题在他长大后他也不曾知晓……
谎言的高明之处不是指鹿为马,而是话说一半或是完全编造,却全体奉行。这就是父亲,我们完全相信的父亲,即使我们有时会恨他,但我们总是爱着他。
顶天立地的他们让我们以为一出生他们就是这么大,但是事实上,当我们翻看那些锯齿边沿的黑白照片,上面覆盖了一层朦胧的牛油纸,里面的他们,都还是孩子,和所有的孩子一样,他们流露出渴望,但他们非常陌生,既不像现在的我们的父亲,亦不像我们。他们的目光炯炯而坚定,细看却又透露出害羞,或者还有那么一丝胆怯。
这些孩子被永远封存在牛油纸底下,夹合在历史书页里,像脆弱的昆虫标本,始终保持着飞翔的姿势,但飞翔,不过是个梦罢了,早天的翅膀根本载不动几缕风。
哪怕是断断续续,哪怕是半遮半掩,哪怕是他们更愿意让那个时代烂在他们的记忆里,我们还是或多或少地听他们描述过那个时代。
那个时代的孩子成长在英雄主义下,个人在磅礴命运前的抵抗是被极力推崇的,但那个时代是动荡的,带有浓重的历史与政治色彩。他们也弄不清什么时候是对的什么时候是错的,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,什么又是永恒的真理,唯一能确定的是谁能给他们足够的粮食。他们只是单纯相信,并且一直坚信,个人是有能力改变世界的。在这小心翼翼的背后,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和我们一样的年少的冲动和热血。但是,还是那句话,他们不知道的太多。
他们始终只是时代的追随者,又被时代的车轮滚滚碾过,并且把这一切解释为年轻时候的天真无知。
因此他们从来不曾对我们解释这个世界的规则到底是怎么样的,他们只是把这一切按最坏的结果说,而我们就这样在没有道理的规则中长大,渐渐学会不去问为什么,因为他们也并不知道规则是什么样的,他们只是要预防最最严重的结果发生,因为他们或许曾经目睹或者参与过太多的后果。
他们曾经天真,我们已被催熟。
那段逐渐远去的青葱岁月是理想、唯美、激情、烦闷的一个白日梦,带着青涩的杀气和骄傲将我手中在握的平淡生活轻易得比了下去。
所有关于他们的小说中,总有一个雷同的父亲,他有时高尚,有时卑琐,他有信仰,有时却化作魔鬼,但不管怎样,这些故事都是因他而发生。